庞凤仪命运与乡愁的歌——小姨的苦枣树-资江流域的文明
庞凤仪命运与乡愁的歌——小姨的苦枣树-资江流域的文明
庞凤仪
编者语:隆重推出张吉安先生中篇小说《小姨的苦枣树》4——6部分,此小说首发《湖南文学》2017年第4期)。小说以“我”为线索,描写了农村女人来弟于励——小姨在社会变更时期的多舛命运,通过小姨爱情、婚姻、家庭的的幸与不幸,揭示底层小人物的命运就像苦枣树,勤奋挣扎,却结不出甜果子。
张吉安,男,一级作家。中短篇小说、散文散见于《芙蓉》《萌芽》《散文》《湖南文学》《雨花》《山东文学》《阳光》《创作与评论》等文学期刊,入选《散文选刊》及多种国内选本;曾获上海萌芽文学奖。现为湖南益阳市文联《资水》杂志主编。
04
我小姨父是个独生子,老实巴交的,父亲死了,母亲常年病恹恹,家里很穷,那时很多人家都掀掉茅屋盖砖房了,他们家还是土砖泥墙茅草顶。我外婆当年对这门亲事是反对的,说来弟嫁到这样的人家,又会受苦。但我外公认为,来弟老实,假如嫁个调皮油滑后生子,日子会更不好过。我外公并不嫌贫爱富,他说,那时节,我家也穷,你来以后,我们男主外女主内,崽女一路,日子过得也不比别人差,是么?我外公喝着小酒,脸红脖子红,蛮得意的样子。
我外公是有眼光的。我小姨父身强力壮,舍得出力,忙完田里,又忙土里,整天只晓得干活做事,我小姨也勤快,会盘算,家里养着几头肥猪和一群鸡鸭。小俩口恩恩爱爱,齐心崭力,努力攒钱盖新房子。两年后,小宝宝出生了,是个伢子,圆墩大脸,虎头虎脑的,干脆就叫他虎头。一下子,茅草屋里阳光明媚,笑声不断牵了。
我小姨的家娘病了,到县里医院检查,检查出了尿毒症。医生告诉他们,治疗这个病,要换肾,或者透析,还说了大致费用。
我小姨父不知所措了。我小姨气派派地说,先搞透析,再换肾!
医生说,我知道你们是农村的,条件不好,实话讲吧,病人还有多种慢性病,体质很差,弄不好,人财两空。
我小姨父望望我小姨,我小姨果断说,人财两空就人财两空,总不能见死不救吧?
出来后,我小姨父说,又是透析,又是换肾,我们哪来这么多钱?
我小姨说,先用起屋的钱搞透析,再慢慢地筹钱,等钱足了,就换肾。老人家这辈子吃了好多苦,日子刚刚好过点,还要让她享几天福么。
结果,把起屋的钱用个干净,家娘就走了。
忙过了家娘的丧事,我小姨就经常抱着儿子虎头去村里村外转悠,我小姨父问她去做什么,她只笑笑:看看嘛。过了一些天,吃晚饭时,她对我小姨父说,屋后的那块山不是分给了我们么,我想种上苦枣树。小姨父觉得奇怪,苦枣树到处有,塘前屋后路边,不时可见到一两棵,可集中种植的却没有。我小姨就笑笑,大家不这样种,我就要这样种,这种树,好养,不怕旱,也不怕涝。我小姨父说,苦枣树没有什么经济价值的。我小姨说,苦枣树用处可多哩,它的材质比杉树好,我们这地方树少,这些年大家都在起屋,还怕没人要?它结的苦枣子,有毒,吃不得,可它是一味中药。我们要起屋,你以为作几亩田,喂几头猪,能行?小姨父喉咙里咽着饭,含含混混说,那,那你说栽就栽么,只是一时从哪里弄树苗来?我小姨又笑笑:这你不要担心,最近我在周围几个村子转了一个圈,记了个数,苦枣树有一百多棵。大部分人家都愿意把那些小的卖给我,价钱都谈好了,有的还说,这树你要,挖去就是,什么钱不钱的。
我小姨父端着碗,呆呆地对着我小姨,像不认识她似的,突然他站了起来,撮起油渍渍的嘴巴去亲她。我小姨伸出筷子敲他的嘴:不正经!这时坐在饭桌前伽笼里的虎头咯咯咯笑了,我小姨羞红了脸,连忙放下碗筷来亲虎头,虎头挥着小手去挡,还仿照着在那凑近的嘴巴上敲了一下,咯咯咯笑得更厉害了。
两个大人也笑得哈哈连滚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
我小姨说干就干,先和我小姨父忙了几天,把屋后山坡清理出来。然后选了个日子,喊来我小姨父的几个堂兄堂弟,租了一部手扶拖拉机运送挖来的苦枣树,还请来乡农技站的一位技术员做现场指导。这技术员是我联系的,那时我在乡文化站当“吃背米”的文化辅导员,我小姨有天她到我这里,谈了她的想法,要我去县城时给她买几本苗木栽培的书籍。我觉得她脑子蛮活泛的,只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集中种植苦枣树,我问:苦枣树都是散栽的,你怎么想到集中栽呢?
她说:苦枣树结的苦枣子是苦的,苦的聚一起,可能就变甜了。
我心里一动,叫起来:小姨嘞,你太哲学了!
我小姨就笑笑,她笑起来很好看的,两个嘴角微微一翘,那漂亮的鼻子便耸动一下,像颗精致的糖粒子也在甜甜地笑,她说:哲学不哲学的,我不懂,我只觉得,苦的多了,总会尝出甜来。
我小姨和小姨父花了半个多月时间,把村里村外的那些苦枣树移栽到了后山,他们起早贪黑,累得像大病一场。为买树,他们把猪卖了,钱还是不够,就赊着。我叔叔勤满知道了,给了一笔钱,他们把赊账还清了一部分。那段时间,虎头也放到我外婆那里带,虎头有一两岁了,好带的,聪明伶俐,爱笑,走路还不太稳,经常摔倒了,也不哭,自己很快就爬了起来。这性格像我小姨,乐观而坚毅。
05
我小姨婆家这地方,处于滨湖边缘,每家每户屋后几乎都有个后山。说后山是习惯说法,其实就是比屋基地高那么一点,有个弧形坡度,多是自家菜园,菜园外的地方任其长些杂七杂八的茅草、灌木,就称为山。
我小姨的后山有好几亩,栽了近七十株苦枣树,却不能多栽了,因为树冠大,太密集,树长不好的。苦枣树虽然贱,却有个毛病,树皮容易开裂,入冬后,树叶落光了,树干上就裂开一道道口子,口子里有些湿润。虎头见了,就对妈妈说,树树在哭嘞。我小姨就心疼,大冷天的,挖来泥土,和水拌了,糊到树干上,一双手也冻得像裂口的树皮。虎头在旁边拍着手说:树干干穿衣服了,不哭了!妈妈说:虎头,你长大了,要给树干干穿衣呢。虎头像个大人似的,点着头,然后又问:妈妈,树干干长大了,做么子?妈妈说:树干干长大了,就卖了,我们起新屋屋。虎头又问:起新屋屋做么子?妈妈笑了笑说:起新屋屋给虎头讨个婆姐来。虎头再问:婆姐是么子?妈妈被问住了,想了想说:婆姐,婆姐就是另外一个陪你睡觉的女人。虎头哭了起来:虎头不要婆姐,只要妈妈!只要妈妈!妈妈眼眶一热,连忙把手上的稀泥甩掉,用手臂抱着虎头:虎头有妈妈,我们不要婆姐!虎头立即破涕而笑,手臂围着妈妈的脖子,小脸蛋在妈妈的脸上左一摩挲,右一摩挲的。
我小姨紧紧搂着虎头,泪水涟涟。
我小姨一心扑在苦枣林里,有空就去了后山,给树蔸培土呀,给小树修枝呀,还把树旁的杂草扯得干干净净;树一集中了,就容易出现病虫害,就像人多的地方,传染病容易传播,还要喷洒农药。吃饭时,她也常端着饭碗去林子里转悠,虎头也端着塑料碗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。我小姨父说:你是没事找事,别人的苦枣树,栽了就不管了,哪像你,像伺候祖宗一样。我小姨撒娇地说:你不懂的。这时虎头歪着头,也奶声奶气说:你不懂懂的。我小姨父嘿嘿嘿笑了。
后山的土是肥沃的,加上我小姨的精心打理,苦枣树一年一年粗壮了,林子青青郁郁的。苦枣树干虽没有杉树那么爽直,却也直挺挺往上蹿,下面的枝杈被我小姨剪去了,上面的枝桠就形成一个浓密的树冠,鸟们就开始在那里筑窝,好多树上都有那褐色的鸟巢。有人进了林子,弄出声响,受惊吓的鸟就噗灵噗灵飞了出来,在林子里飞来飞去。虎头最爱看鸟儿飞翔,有时他一个人跑了去,但鸟儿并不飞出来。妈妈来寻他,他就问妈妈:鸟鸟怎么不出来看我?妈妈说:虎头人太小,鸟鸟不怕你。虎头抬头望着鸟窝,眨巴眼睛,想了想,然后转身往家里跑。一会,他扛来一根细竹条,举起往鸟窝上捅,却够不着。妈妈制止他:鸟窝窝是鸟鸟的屋呢,弄垮了,鸟鸟就没地方住了。虎头就把竹条放下来,说,鸟鸟没钱,新屋屋起不了。
我小姨鼻子一酸。
苦枣树到了冬天,树叶就开始飘落,枝头上的苦枣子就显露出来,黄黄的,却有光泽,像一簇簇紧密团聚的小灯笼。这时节,我小姨去摘苦枣子。虎头见了,要吃黄粒粒,妈妈说:黄粒粒有毒毒,吃了肚肚痛,我们去卖了,就有钱起新屋屋。虎头就说:有毒毒,虎头不吃,妈妈也不吃,起新屋屋。
春天一来,光秃秃的枝条上就绽出嫩嫩的新芽,一两天,绿芽就张开了,很快变成卵形的叶片儿,叶边边像锯齿,色泽也由绿慢慢转青。入夏后,天热了,苦枣树的花也开了。花是白色的,却洇晕出淡淡的紫色,小巧而繁密,像田里的紫云英长到了树梢。有风吹进林子时,枝条乱颤,紫白色的花瓣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,像下着一场花雨。花雨里氤氲淡淡的香气,让人心醉,迷离。
没事时,我小姨就带着虎头到林子里玩耍。虎头要玩藏猫猫游戏,他躲到树后,却露出了半边身子,要妈妈来找他。妈妈故意找不到,围着一棵一棵树转。虎头高兴了,说妈妈找不到了,虎头回家家了。妈妈就走近这棵树,把树干一摇,花瓣落满虎头和妈妈一身。妈妈说:我的虎头好乖好乖的哟!虎头咯咯咯笑得欢了,也说:妈妈也好乖乖哟,是个仙女女。妈妈的笑也从心底畅快地涌出来。
后山的苦枣林哦,生长着我小姨的欢乐与希望。
那年,上面布置搞民间文学三套集成,乡文化站给我配了一部120胶卷相机。一天,我去我小姨邻村采访一位民歌手,顺便到了我小姨家,她们一家人都在。当时的农村,相机还较为稀罕。虎头已经四五岁了,长得结结实实,一个板栗脑壳,眼睛又大又亮,滴溜溜的。这个聪明的小家伙,知道我胸前挂着的黑盒子,就是城里照相馆的那种机器——他三岁时曾到城里照过相——就缠着我“安宝哥哥、安宝哥哥”喊得浸甜的。可相机里只剩两张胶卷了,我给他照了一张,我准备给他们照张全家福。这时,我小姨说:我们去后山照!她立即吩咐我小姨父去洗脸,自己牵着虎头去了里间房。窸窸窣窣了一阵,她和虎头出来了,都换上新衣服。我说:小姨,你收拾一下,还是个大美人啊!她羞红了脸,说你小姨老了,还么子美不美的!她把虎头推到我面前:你看看,我们虎头乖不乖?虎头神气地挺起胸,我摸着他的头说:好乖的!虎头长大了一定是个大帅哥!他说:长大了我要做大帅哥!我要做大帅哥!
时值仲秋,林子里已落了一地树叶,但树上还存留着不少叶子,仍是青翠翠的,那苦枣子由青转黄了,在枝叶中探头探脑,树上青黄相间,阳光从已经稀疏的树冠中漏下,地上光斑处处,林子里光线很充足。
我们几个人一进林子,也把鸟儿惊动了,倏忽间,有几只灰色的鸟从树上飞出来,扇动翅膀,在林中蹿来蹿去。
我要他们三人伴着一株树站好,我调整着相机的焦距光圈,虎头忽地爬上了树,双手搂着树干,将那好看的板栗脑壳从他妈妈爸爸的肩膀中间伸出来,笑得呲牙咧嘴。我小姨父掉头喝斥他:快下来!新衣服会磨坏!我小姨白了他一眼:你爱管!随他,随他!
我觉得虎头好可爱的,对他伸出两根指头,他马上腾出一只手,照着我的样子也伸出两根指头。我选好角度,按下了快门。
说实话,我照相不专业,给虎头在屋里照的那张,因光线不足,冲洗出来后,相片黑糊糊的,而这张,照得太让我满意了,主要是景取得好。他们三人安排在一侧,我做了个小特写,清晰而生动,我小姨笑得很甜,连不爱笑的小姨父也在抿嘴微笑,尤其是小虎头,伸着两根手指,咧嘴大笑,双眼溜圆,天真浪漫。另一侧是苦枣树,当然不可能是全树,却见直直的树干排列着伸向远处,我采用的是小景深,背景模糊,林子就显得阔大、深幽。
我洗了两张,给他们送去。虎头拿着相片,左看右看,说妈妈好乖哟,爸爸也好看,然后他仰起头得意地望着我,我马上伸出大拇指:虎头最乖,是小帅哥!虎头喜得一下蹦了起来,跑进房里,旋即又出来了,小手往我手掌里一塞,是一粒软不拉矶的小白兔奶糖,他说:安宝哥哥吃糖!
我小姨乐得合不拢嘴,立即取下挂在墙上的大相框,放了一张照片进去,另一张像宝贝似的藏了起来。
06
过了几天,我接到我叔叔勤满的电话,他急切地说;你马上赶到你小姨家去!我问有么子事,他重重叹了口气,沉默着,我急了,追问:我小姨怎么了?他气息很弱:小虎头死了。
我惊恐得身子发软。
晚稻正在收割,这天,我小姨和小姨父到田里忙活去了,虎头一个人在家。他在家里呆不住,就跑到后山苦枣林去玩,见有些树干上裂开了细细的口子,认为自己长大了,可以帮妈妈做事了。于是他跑回家去,拿个塑料脸盆,盛了点水,带上镰刀,到林子里刨了些泥土,和了,像妈妈那样糊到树干上,给树树穿上衣服。泥糊糊很快糊完了,他端着脸盆去盛水,他没有回家去,却跑到林子外,因为那里有口塘,比家里还近些。第一次去没事,端着一点水回到林子,很快又糊完了。第二次去时,他想多盛些水,盆里水盛多了,他端不起,一用劲,身子就失去重心往前面一扑,人就到了塘里。塘边有户人家,一个老婆婆来洗菜,看见了,就大呼大叫起来,等田里扮禾的男人赶来,已经迟了。
虎头的死,对我小姨是个致命打击。那些日子,她简直脱了人形,蓬头乱发,形容憔悴,神情也是呆滞的,见人就说:我怎么要他长大了给树树穿衣服呢,我怎么要他……有点像祥林嫂了。我叔叔果断,赶紧把她送进县里安定医院,医生说这是应激性精神反应,一过性的。吃了点药,经过一段时间调理,神智就恢复了正常。
我小姨父也悲痛得不行,在农村,一个男孩,那是传宗接代的香火,是一顶一的正劳力。不过,他毕竟是男人,承受力要强些。生了虎头,不知怎么,我小姨和小姨父就没再生育了。我小姨病好了以后,常常去后山的苦枣林里,一去就是大半天,那里,有虎头的坟茔,在照相的那株苦枣树旁。
虎头死后,我小姨父要把他葬到祖坟山里,说虎头已经成人了,可以进祖坟的。在我们乡下,小孩没满三岁死了,叫夭折,是不能进祖坟的,能进祖坟,那是一种待遇,是可以载入家谱的。可我小姨坚持要葬到苦枣林,横蛮不讲理的,大吵大闹的,说虎头是属于苦枣林的,是一棵苦枣树。我小姨父没办法,也就随她了。
过了好些日子,我叔叔来看他们,带来一笔钱,要他们把房子建好。我小姨父没有心思起建房,也怕负债。我小姨先是没做声,默了会神就说:起!我们要起新屋!虎头那时也是望着起新屋的。勤满,这钱是我们借你的,以后一定还给你。
建房时,我小姨和小姨父又产生了矛盾。我小姨父觉得苦枣树有的已经成材了,可以砍下做木料,我小姨坚决不同意,说后山的树一棵也不能砍,那是虎头的林子,我要让它们永远长下去!我小姨父奈她不何,就到乡文化站找我,要我去劝劝小姨。我去了,她对我说:用自己的木料,是省点钱,但我们不靠着省这点钱,勤满也不会逼我们还钱。我小姨父给她算账:砖多少钱、瓦多少钱、水泥多少钱、木料多少钱、石灰多少钱、运输费多少、工钱多少,连每天的伙食、烟酒开支都一五一十道来,我叔叔给的那笔钱当然不够。算得我小姨来火了:算个脚转筋!你是东岳庙里的胡琴,鬼扯!我搅动三寸油滑之舌,也说服不了她。夫妻俩像乌眼鸡似的,你瞪着我,我瞪着你,都出粗气。今天我正好领了一笔稿费,我从口袋里掏出来给我小姨,火烧牛皮自转弯地说:我也不相信不砍树,新屋就未必树不起?你们再去亲戚家借点,木料钱就够了的,是啵?边说边对我小姨父使眼色。我小姨说:钱我收了,我们打张借条。我说:你们打借条,干脆打我就是!夫妻俩都笑了。
房子建好了,我小姨托口信来,要我有空带着相机去一趟。我去了,原来她要我给新房照相。当时乡下,除少数“先富起来”的人家建楼房,大都是建平房。我小姨的新平房是红砖清水墙,里面粉着纸筋石灰,四缝三间,东头一横屋。横屋隔开了,前面大间是夫妻卧室,后面小间是“留”给虎头的。我把新房里里外外拍了照。相片洗好了,我送了去。我小姨拿着相片,大哭起来,然后默默地出了门。我小姨父示意我快跟着去,我随她走向后山,进了苦枣林。她来到虎头坟前,蹲下来,掏出火柴,把相片一张张点燃,烧了。她哽咽着:虎头,我们的新屋起好了,起好了……
新房建好后,我小姨不再悲悲戚戚,经常有说有笑的,乐观情绪在她身上又复原了。夫妻俩扎紧膀子攒钱还债,老屋剩下一间没拆,就改为猪圈,养了十几头良种猪,整天忙得不亦乐乎。农闲时,我小姨父就去邻村一个砖厂烧砖。砖厂的活很累人,收入却可观。
过了正月十五,我小姨父就去砖厂上工。同村有个叫德满猩的也在砖厂做事,他有部摩托,我小姨父经常坐他的便车。这天,我小姨父就搭德满猩的摩托去上工,快到砖厂了,路上迎面来了一部装着砖瓦的拖拉机,德满猩想避让,可能昨天喝的酒还没有醒,动作显得犹豫,显得慌乱,握着龙头几拐几拐,还是一头撞向了拖拉机,我小姨父和德满猩都被抛出了好几米远。两人都负了重伤,可我小姨父伤势更加严重。抬进医院,还躺着走廊里,他就只剩一口气了。这时,他睁开眼睛,看见了我小姨,吃力地伸出手指对着她的胸部,我小姨一下明白了,赶紧从里面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——那张一家三口在苦枣林里的全家福——送到他眼前。我小姨父眯起眼睛看着,嘴角浮现一丝笑意,然后他用手指指着那一排排树干,再努力把五指慢慢弯曲,只握成半拳就断气了。
后来我小姨泣不成声告诉我:我原以为他不在乎苦枣林,其实他心里看得很重呢,我怎么那么蠢咯,不晓得他的心思。他断气前手指握拳,是告诉我,要好好守护苦枣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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