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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顿兄弟【视频】- 李旭:诗教与心学 释奠礼视频及诗经会讲录音-寓诸无竟

2016-09-23 全部文章 273
【视频】| 李旭:诗教与心学 释奠礼视频及诗经会讲录音-寓诸无竟

无锡国专师生在东林释奠礼中
无锡国专九月会讲刚刚结束。会讲期间,国专师生与儒林同道在东林书院举行了释奠礼,然后会讲了《诗经·召南》的《鹊巢》《采蘩》《草虫》三篇。头一天会讲在东林书院,第二天在太湖鼋头渚旁边的无锡国专。
今天推送的内容有三个:一是释奠礼的全程影像记录,二是会讲录音的片段,三是无锡国专李旭老师在会讲结束之后记录的《召南》前三篇感想。

东林书院释奠礼全程视频(50分钟)
由无锡国专师生和各界同道
根据明代东林书院释奠礼复原

释奠礼之后,诗经会讲第一天在东林书院举行

会讲第二天在太湖之滨的无锡国专举行
上午在室内,下午移到了湖边
(下面的录音即发生于此)
释奠礼中的庄严肃穆
和湖边读诗的“浴乎沂、风乎舞雩”
构成了美好的互补和相互阐释
会讲录音片段
这段录音是第二天下午
在湖边读《草虫》的开头部分
虫鸣声与读书声交织在一起
录音中,李旭老师提到与我的卧谈会可参见:
《幽明之际的声气:无锡国专虫鸣卧谈记录》


无锡国专师生在东林释奠礼中
诗教与心学:读王船山《诗广传》“召南”部分前三篇
李 旭
《尚书·舜典》云:“诗言志,歌永言。”《诗大序》云:“志者,心之所之也,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”稽此可知,诗者,传心之言也;诗教者,养心之法也;诗学者,心学也。以诗教为养心之术,自古有之。孔子曰“思无邪”,无邪者,心之诚也,性情之正也,《易》曰“闲邪存诚”,即养心之术。孔子曰“诗可以兴”,朱子注曰“兴,感发志意”,“感发志意”,则志意得广焉,此亦心术也。船山《诗广传》即承此诗教传统而来,其发挥各篇大义,皆善体人情,本诸心而辨察之,揆诸理而裁成之,以申儒家诗教广大中正之精义。故《诗广传》,谓为船山之心学可也。
世之言心学者,多知有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之对峙,以为程朱讲“穷理”,陆王讲“明心”,心学即陆王之学,不知程朱亦重养心,特不以本心良知为君子成德之唯一凭据耳。宋明理学讲道统,以孟子之学为失传千载的道统所在,程朱陆王皆尊孟子,孟子之学以性善为本体,以求放心、持志养气为工夫,其学,心学也。广言之,则曾子以“忠恕”为夫子一贯之道,子思以“诚明”为聖人之本,皆心学也。至于庄子讲“心斋”,佛家讲“明心见性”,则道、佛亦有道、佛之心学。
船山之学宗张横渠,扬程朱,贬陆王,世俗论者或以船山之学为“气学”,为“唯物论”,此乃横加分别的一管之见,不足以知船山学问之宏猷大义老山狙击手。船山、横渠皆推尊孟子,其气本论于孟子“养气”之说有取,其心学亦与孟子“尽心知性知天”之学一脉相承,船山之力辟佛老,亦远绍孟子辟杨墨之精神。读《诗广传》,处处可见船山辟佛老之勇猛担当,其排遣陆王,独阐自家体认聖贤之心学,也时时见之。
一、君子修文以函情——读“论鹊巢”
《诗大序》云:“《周南》《召南》,正始之道,王化之基。”以风诗观王政,此乃儒家论诗之大义,船山《诗广传》亦秉承此一视野。《诗广传》开篇“论关雎一”船山就端出了三代德政因革的格局,以奠定诗教的宏规:
夏尚忠,忠以用性;殷尚质,质以用才;周尚文,文以用情。质文者,忠之用,情才者,性之撰也。夫无忠而以起文,犹夫无文而以将忠,聖人之所不用也。是故文者,白也,聖人之以自白而白天下也。……[ 《船山全书》第三册,岳麓书院 版,第299页。]
“文以用情”,道出了诗三百之所以兴于周的根本原因。有情而无文,则野夫鄙妇之情,诗不能兴。有文而乏情,则文为虚文。夏、殷尚忠尚质,文不足,故只是诗的酝酿潜伏时代。要等到监于(因革损益于)夏殷二代的周,以文函质,“郁郁乎文哉”,才有了诗三百的洋洋大观。船山论《周南》之“关雎”、《召南》之“鹊巢”,就在这样一个三代质文因革下情文互用的视野下展开。
“论鹊巢”处处呼应“论关雎”。船山曰:
聖人达情以生文,君子修文以函情。琴瑟之友,钟鼓之乐,情之至也。百两之御,文之备也。善学《关雎》者,唯《鹊巢》乎!学以其文而不以情也。故情为至,文次之,法为下。
起首以“达情生文”与“修文函情”明聖人与君子的分际,乃是以《关雎》为聖人(文王)之情、《鹊巢》为君子(召公)之文,“情之至”与“文之备”两相对照,历历不爽。船山下语之精准,令人叹服。然而船山明聖人与君子的分际,并不只是为了判分聖人与君子之间的高下,而是要标明君子与聖人之间的牵连——“善学《关雎》者,唯《鹊巢》乎”。这个通过“学”建立起来的牵连所依据的就是“文”。聖人可学,乃“以其文”,而不是情。后世论李杜者每言杜甫可学李白不可学,盖因子美之诗文备,而太白之诗若出乎天成,其情纵横无端,不可学也。因此,船山虽然说“情为至,文次之,法为下”,而着重点却在“情”和“法”之间的“文”,因为“文之備”是可以通过人的修为达到的——君子修文以函情。
船山申言君子修文的必要,是通过两个方向的对照。一个是与法的对照,一个是与情的对照,即“情为至,文次之,法为下”。这在政治上分别对应的是德政、礼治和法治。在船山看来,法治相对“文治”而言是低下的。为什么呢?船山指出:
文以自尽而专天下,法以自高而卑天下。卑天下而欲天下之尊己,贤者怼,不肖者靡矣,故下也。
在文治中统治者尽职守礼,以礼齐天下,天下人也各践其位各守其礼,如《大学》所言——为人君,止于仁,为人臣,止于敬,为人子,止于孝,为人父,止于慈,与国人交,止于信。止者,专业。止于至善,即专于善。礼仪文章向上引导人,引发人的爱美向善知耻之心,故孔子曰“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;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”。“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”,就是“自高而卑天下”,把天下之民都当做潜在的作奸犯科者加以防范,即刑罚之治的性恶论预设。如果一个政权或组织把其成员都当做潜在的犯上作乱、偷奸耍滑之辈加以监视防范,只是以惩罚的威慑而诉诸人的恐惧之情,而不是激发人的向善之心,那么结果一定会是船山所讲的情况——贤者怼(怨怒),不肖者靡(萎靡)矣!在这样的政权治理下,民心一定是萎靡不振的,只会受利益的驱动,追逐娱乐的刺激,没有善良和悦之情的感动、慷慨高尚之志的振发,当然更无诗意可言。孔子政治思想崇文,秉承周公制礼作乐的精神,主张“为国以礼”,启发人的“有耻且格”之心。不仅治国如此,齐家也如此。传统乡土中国婚丧之礼遍行千门万户,家族宗法的绵延昌盛赖此以存。当今工商社会,企业为国家社会的基本细胞,大则如国,小则如家,其治理繁荣亦当有文,不可徒倚于法。俗言“企业文化”,如果企业真有文化,懂得激发人的向善知耻之心,以文化人,而不是以“文化”为装点门面的口号而行为富不仁之实,则此企业员工有幸,企业亦当可久可大,造福于自家和国家人民。
文治的昌明有赖于修文的君子,而不是执法之吏。与君子修文对照的另一层次是聖人达情。船山当然知道这一层次是更高的——情为至,文次之。那么君子为何要修次一等的“文”,而不是学习第一等的聖人之“情”?自春秋中晚期周文疲敝、礼崩乐坏以来,诸子百家对礼文的攻击不胜枚举,墨家有非乐、节葬之说,老庄倡自然俭朴之教,法家则以吏为师、视习礼之儒生为蠹虫。汉代儒学复兴,礼仪复修,经学大振,俨然有继周气象。然而礼文演为纲常名教,文胜其质,弊亦生焉,乃有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者。即使儒家内部,也不时有黜文返质的主张。若船山之前明季声名最著之大儒王阳明,其良知教即以黜文返质为宗旨。良知学以真诚恻怛为心之本体,以天真至情为礼文之根,颇近于船山所言“达情以生文”的聖境。
然而,船山不主“达情生文”之聖,而倡“修文函情”之贤,有卓识在焉:
何言乎情为至?至者,非夫人之所易至也。聖人能即其情,肇天下之礼而不荡,天下因聖人之情,成天下之章而不紊。情与文,无畛者也,非君子之故挈合之也。故君子嗣聖人以文,而不忧情之漓。使君子嗣聖人以情,则且忧情之诎矣。情以亲天下者也,文以尊天下者也。尊之而人自贵,亲之而不必人之不自贱也。何也?天下之忧其不足者文也,非情也。情,非聖人弗能调以中和者也。唯勉于文而情得所正,奚患乎貌丰中啬之不足以联天下乎?
情虽为至,而“非夫人之所易至也”。为何税法直通车?《关雎》之情,非泛泛之滥情也,夫子赞《关雎》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,情之中和也。船山以为,情之中和非聖人弗能,君子则以文节情,“勉于文而情得所正”。以《中庸》未发已发说观之,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”,聖人存冲和之体,喜怒哀乐发而自然中节,君子则修礼文以节之,及其中节而和,一也。未发之中,冲和之体,心也。已发者,情也。船山曰:“故聖人尽心,而君子尽情。心统性情,而性为情节。”“心统性情”为张横渠语,朱子盛称之,船山亦称引之。“心统性情,而性为情节”,即《中庸》所云“不勉而知,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”,唯聖者能之。阳明心学好言“见满大街都是聖人”,消泯君子与聖人之间的阶次,以为人人致其良知,即可由未发之中自然导向中节之和,不需要“修文以函情”的后天工夫。这是将人往高了看。对于阳明本人与上根弟子而言,诚不失为高明之教。对普通士人、村夫鄙妇而言,则不免启以情识为良知而纵情任性的流弊。船山存“聖人达情以生文”一阶,所主张则为“君子修文以函情”,既不任自然之情,也不倚人为之法,乃持中之论,堪称知情且识文者。
君子修文以函情,则情自厚,而不忧情之浇漓凉薄。修文以函情,而情可以白,“出辞气斯远鄙倍矣”(曾子语),而不忧情之诎(语塞词穷貌)。情因文而函,亦因文而白,船山“论关雎”一篇中已言及此。可知文之于情其用大矣。“使君子嗣聖人以情,则且忧情之诎矣。”词穷而情诎,则鄙倍之心生。船山此见,足为固执良知一端之说者针砭。“情以亲天下者也,文以尊天下者也。尊之而人自贵,亲之而不必人之不自贱也。何也?天下之忧其不足者文也,非情也。张瑶萱”自古崇文之论,罕有深切著明如船山此语者珂兰葵尔瑞!此大概亦针对阳明心学黜文之说而发。然而,夫子曰“文胜质则史”,《礼记·经解》云“乐之失,奢”。阳明心学黜文之说也是有感而发。船山此篇崇文之论,亦矫枉过正之辞。
“文以尊天下者”,威仪也,“之子于归,百两御之”,即迎亲之威仪。尊之而人自贵,自贵则自重自爱而情不荡。故船山曰“德教者,行乎自爱者也”(“论关雎二”)。人知自重自爱,则“文以节情,而终不倚于法”,此诗教文治之大用也。
二、奉人职而不怙天机——读“论采蘩”
《采蘩》一篇诗旨,毛传小序以为是国君夫人奉祭祀而不失职,蘩是用来祭祀的野菜(毛传:皤蒿也),公侯之事即祭事。另一说则以为是“夫人亲蚕事于公宫”(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),采蘩为覆盖蚕卵之用。船山从小序,其发挥此篇大义乃从祭祀之诚敬立意。《采蘩》一诗可以见出夫人祭祀“不失职”的诚敬处,最显著的在最后两句“被之僮僮,夙夜在公,被之祁祁,薄言还归”。船山发挥大义就从这两句入手:
“被之僮僮,夙夜在公”,敬之豫也;“被之祁祁,薄言还归”,敬之留也。先事而豫之,事已而留之,然后当其事而不匮矣:乃可以奉祭祀,交鬼神,而人职不失,过墟墓而生哀,入宗庙而生敬,临介胄而致武,方宴享而起和。
祭祀之敬雍雍穆穆,不只是体现在仪式正在进行的现场,也在于临祭祀前的准备(豫)——如准备祭物,斋戒沐浴之类;以及祭祀结束后的舒迟回味(留)——有如送别依依不舍的亲友。有事前之豫与事已之留,这样的敬就像一支完整饱满的乐曲,迎送着鬼神的如在。有这样满满的诚敬之心做铺垫,即便祭物薄少,鬼神也能“既饱以德”,而祭事不匮。不只是祭事不匮,就是面临百般事务也能人职不失而不匮——过墟墓而生哀,入宗庙而生敬,临介胄而致武,方宴享而起和。
为什么要这样刻意地事先准备,事已还要留恋不去,事情来了自然而然地应对,不豫也不留,不是更天真自在吗?船山的回答是:
欻(音xǖ,忽然貌)然情动而意随,孰使之然邪?天也。天者,君子之所弗怙,以其非人之职也。……夙夜之僮僮,未有见也,未有闻也,见之肃肃,闻之恻恻,所自来也。还归之祁祁,既莫之见矣,既莫之闻矣,余于见,肃肃者犹在也,余于闻,恻恻者犹在也。是则人之有功于天,不待于天而动者也。前之必豫,后之必留,以心系道,而不宅虚以俟天之动。故曰:“诚之者,人之道也。”
若夫天之聪明,动之于介然,前际不期,后际不系,俄顷用之而亦足以给,斯蠭(同“蜂”)螘(同“蚁”)之义,鸡雏之仁焉耳,非人之所以为道也。人禽之别也几希,此而已矣。
“天者,君子之所弗怙,以其非人之职也。”船山在这一篇里特别突出了“人职”的重要性,认为君子尽人职而不怙(依赖)天。此处所讲的“天”不是头上的苍天,不是赏善罚恶的意志之天,而是人性情之“天真”,即船山所讲的“天之聪明”。很有意味的是,王阳明也曾用“天聪明”这个词来讲他的良知思想。[阳明曰:“善念发而知之,而充之;恶念发而知之,而遏之。知与充与遏者,志也,天聪明也。圣人只有此,学者当存此。”]船山在这里强调天不可怙而要尽人职,显然是在与诉诸“天聪明”的阳明良知学论战。
船山承认“天聪明”的作用,认为凭着相感之际(介然)的天机,相感之前没有准备,即感之后也不留系,以这一点天机良能也能应对一时的交会,但这见不出人道的可贵。船山将此临时应对的“天聪明”比方做蜂蚁之义、鸡雏之仁,将尽人职与怙天机的差别上升到人禽之别的高度,这不能不说是对阳明良知学的一个极严厉的批判。这一批判对阳明学诉诸“天聪明”的良知思想是否公允?阳明学的“天聪明”可以等同为蜂蚁之义、鸡雏之仁吗?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需要辨析的问题。如果我们对“良知”(天聪明)概念做扩展的、而非狭义的理解,那么蜂蚁之义就是蜂蚁的良知,鸡雏之仁就是鸡雏的良知,凡生灵皆有其良知良能,在此意义上良知不只是聖人与愚夫愚妇同,乃至可以说与蜂蚁、禽鸟同。但是,另一方面,阳明所言之良知毕竟又不同于蜂蚁的“良知”、禽鸟的“良知”,正如孟子所言人之性善也不同于蜂蚁之性、鸡雏之性。阳明所言之“天聪明”并不废弃尽人职的工夫,“致良知”之“致”就包含扩充良知的后天人为努力。船山的批评能对得上的更多是讲“现成良知”的泰州王门。至于阳明本人,虽然也讲“心自然会知”,但此“自然”需要心志的工夫涵养扩充,并不同于蜂蚁之义、鸡雏之仁。阳明之教极重“立志”,其言“天聪明”,与聖人之志不二。船山所言敬之豫、敬之留,未尝不可谓为行祭祀之良知,“前之必豫,后之必留”,虽人事,亦天理也。相较之下,船山判分人职与天机,倒有几分凿了,与明天人之分的荀子已经有些接近。
虽然船山之论未必圆融,但其宗旨苦心甚明,船山反对废人职而任天性,也反对弃志气而俟感通,乃基于其乾坤并建的一贯思想。在“论采蘩”一篇的结尾,船山讲道:
或曰:“聖人心如太虚。”还心于太虚,而志气不为功,俟感通而聊与之应,非异端之聖人郭晨冬,孰能如此哉?异端之聖,禽之聖者也。
船山在此反对“还心于太虚”的“虚心”工夫,是担心导致废弃志气全俟感通的“心虚”。以乾德与坤德类之,志气为心之乾德,感通为心之坤德,太虚论偏重心之坤德而废置心之乾德,“志气不为功”,故船山辟之为异端,斥之为“禽之聖者”,可谓痛加针砭。阳明晚年四句教中“无善无恶心之体”,颇有“还心于太虚”的意思。其高足王龙溪演之为四无教[ 四无即“心是无善无恶的,意是无善无恶的,知是无善无恶的,物也是无善无恶的”。],则更近于老、佛之“太虚”矣。然而,阳明“太虚”之心体非空洞无物之黑暗,其中有大光明在焉,无善无恶,只是事物未至而善恶未形,与孟子“勿忘勿助”同一旨趣,并非善根一同泯灭。故无善无恶之太虚只是从实体角度看来无,若从因缘角度看则是有。从因缘角度看,志气为功并不妨碍心如太虚。以此篇所论祭事为例,敬之豫是志气为功,然而豫只是预感、预备,并非造作,敬之豫是迎神的准备,并不能在无神处造出神来,若造出神来,则是一个“助之长”,就变成了主体性的偶像崇拜,此亦殊非船山乾坤并建之宗旨!故豫而非助,留而不滞,虽志气为功而与太虚同运,此即乾中之坤,即《易》咸卦之“君子以虚受人”[ 船山在《周易内传》对咸卦象传的解释中特别指出了“君子之虚异于老氏之虚”,参《船山全书》第一册,岳麓书院版,第278页。]。乾坤并建,是船山思想的大旨,也可说是船山心学之大义。感通之际而不废志气之功,就是诗情文心的乾坤并建。此义船山反复申言之,于“论草虫”中亦可见。
三、万物一体之仁与自作主宰之义——读“论草虫”
《草虫》,思妇之辞也。“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。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。”郑玄笺注以为出嫁女“在途而忧,忧不当君子,无以宁父母,故心冲冲然”。朱子《诗集传》以为:“南国被文王之化,诸侯大夫行役在外,其妻独居,感时物之变,而思其君子如此。”方玉润则以为臣子思君之辞,“未可显言,故每假思妇情以寓其忠君爱国意”[ 《诗经原始》,第99页]。然无论如何寓意,其字面意思为女子思夫君之切有如草虫阜螽之相感,盖无疑义。女子渴慕夫君,无论出嫁之时也好,还是思念行役丈夫也好,都是诗三百所咏常事,《周南·卷耳》一篇即为此等“闺怨诗”之祖。然而船山对《卷耳》称赞有加,称其“不忘其所忘,而忘其所不忘”,为“慎之密”,“心之广”。[ 《诗广传》卷一“周南”之“四 论卷耳”。]但对《草虫》篇,船山却有同情也有批判,何也?船山曰:
《草虫》无当于道与?何居乎《召南》之录也?《草虫》其即道与?君子之大戒者,以斯心而加诸道也。《草虫》之忧乐也疾矣!合离贸于一旦,而忧乐即迁,是则耳目持权,而心无恒也。以斯心而加诸道,响于彼者有余而心无余。心无余以宅道,则以见异而迁也,亦自此而流。故君子戒以此心而当道,宁已迟而不欲其竭也。
船山设问——《草虫》无当于道(君子之道)与?《草虫》其即道与?看来其回答是前者——无当于道。其理由是:《草虫》响于彼者有余而心无余,是耳目持权而心无恒,故船山告诫“以斯心而加诸道”为君子之大戒。然而,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,物类雌雄相感之道也,“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,亦即见之,亦即觏之,我心则降”,男女夫妇感应之道。船山为何以此为君子之大戒?船山所谓“道”,果何道与?曰:君子之道也,乾坤并建之道也,心统性情之道也。“响于彼者有余而心无余”,即是感应持权而志气不为功,雷顿兄弟心不能统性情,即是坤中无乾,不能自作主宰,即是恭而不能安。故船山戒以此迅疾感应之心当道,以其无恒无余也。无恒无余,不能自作主宰,则见异思迁有之,与物迁流有之,不独失夫妇利永贞之道,亦失大臣以道事君之道也。故方玉润解《草虫》诗旨为“思君念切”,降臣道为妾妇之道,其见地不如船山远甚!
然而,心统性情,君子非无情者。故船山虽告诫君子不可以即感即应之心当道,却并非如泰西斯多葛派“不动心”(apathe)之理智主义者。其篇首即云“《草虫》无当于道与?何居乎《召南》之录也?”,《草虫》居乎《召南》正风之录,其间可见君子之心:
君子之心绿豆凉糕,有与天地同情者,有与禽鱼草木同情者,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,有与道同情者七步蛇,唯君子悉知之。悉知之则辨用之,辨用之尤必裁成之,是以取天下之情而宅天下之正。故君子之用密矣。
“君子之心,有与天地同情者”云云,船山万物一体之说也。“万物一体”为宋明理学基本学说,自张横渠《西铭篇》以“民胞物与”发挥孟子“亲亲仁民爱物”之仁道,程明道《识仁篇》以“浑然与物同体”说“仁”,“万物一体”成为理学家共同追求的成聖境界签语饼,王阳明《大学问》即以“万物一体之仁”来解释《大学》“三纲领”之“明明德”。船山虽不喜阳明心学,但其对“万物一体”的认同与阳明是相近的。因为“万物一体”乃是儒家仁德中包含的境界,而仁心首先就是与天地万物同情的感应之心。此感应之仁心最著于诗三百中,故《礼记·经解》以“温柔敦厚”为诗教之功,现代大儒马一浮先生则说“诗教主仁”。故船山虽然以为《草虫》之情不当于道,但仍体认将《草虫》录入《召南》的君子之心,此心,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心也。
不过,船山此篇的侧重点却不在阐发万物一体之仁,而在于突出于一体之仁中“辨用之”“裁成之”之义,通过辨察各种情的当与不当,以中正节义裁成之踯躅怎么读,君子就能做到“取天下之情而宅天下之正”,这正是周代王官采风、孔子及后世儒者以诗教风化天下的大义所在。君子如何“取天下之情而宅天下之正”?如何以万物一体之心悉知万物之情,又以“文理密察”(《中庸》语)之智辨用之而裁成之?船山以《草虫》为例说:
故天下以《草虫》之情交君子,弗拒可矣;感其未见之忡忡而不与戚戚也,接其既见之悦夷而不与泄泄也,天下以自止于礼矣。君子有时而以《草虫》交天下,方其忡忡,不改乐焉;方其悦夷,不忘忧焉。摄之不漏,用之不流,迁之不遽,君子以自敦其仁矣。悉知其情而皆有以裁用之,大以体天地之化,微以备禽鱼草木之几,而况草虫之忧乐乎?故即《草虫》以为道,与夫废《草虫》而后为道者忽悠姐妹花,两不为也。虽然,《草虫》固女子小人之情也。向背疾故也。
“感其未见之忡忡而不与戚戚也,接其既见之悦夷而不与泄泄也,天下以自止于礼矣。”就是辨用之于外(“天下以《草虫》之情交君子”)而裁之以礼,即“论《鹊巢》”所言之“以文节情”。 “方其忡忡,不改乐焉;方其悦夷,不忘忧焉。摄之不漏,用之不流,迁之不遽(遽迫)”,就是辨用之于内(“君子有时而以《草虫》交天下”)而裁之以心,即“心统性情”。外以文节情,内以心统性情,内外夹持而君子之情悉得其正,船山曰“君子之用密矣”,非虚言也。“密”者,悉体万物之情而辨用之、裁成之,不失感通之仁,亦不失自作主宰、文理密察之义。“即《草虫》以为道”者失自作主宰、辨用裁成之义,“废《草虫》而后为道”者,失一体感通之仁曾克林出关,故船山曰君子“两不为也”。然而,船山为君子戒者,尤在即《草虫》以为道。故船山于“两不为也”之后更下一语——虽然,《草虫》固女子小人之情也,向背疾故也。盖诗教“温柔敦厚”,人皆知之,而其失也愚——于万物之情不知辨用裁成之也。君子之心温柔敦厚而不愚,斯乃君子之诗教,君子之心学。若船山夫子,可谓深于诗者也!
衡阳后学 李旭
戊戌年仲秋之际
于无锡国专与无竟寓子会讲《诗广传》归来日


无锡国专每月会讲详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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